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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怀疑你在叹息(一声叹息后,灵魂要安放何处?)

2023-01-02 19:29:04      小编:网络整理      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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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怀疑你在叹息(一声叹息后,灵魂要安放何处?)

一声叹息后,灵魂要安放何处?

“图像小说”是一个极具功能性的词汇,但这个词却过分强调了一个作品的文学内涵却显而易见地忽视了其视觉表达的本质。事实上,图像相对于文字有时反而能涵盖更多隐喻和象征的意味。尤其是面对像是阿德里安·远峰的《闯入者》这样的作品时更是如此。

《闯入者》书影

用“短篇图像小说集”一词来描述这本合集作品听起来也不太确切,但要如何正确描述这六个充满对生活鞭辟入里的观察和一语中的的讽刺的故事也绝非易事。

《闯入者》的出现无疑是现象级的,它与雷蒙德·卡佛、安比蒂、玛丽·盖茨基尔甚至是欧·亨利等人传统的短篇文学杰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一个图像与文字完美结合的典范。

翻开它,你甚至会忘记你正在看的是一部漫画作品,这些短小精悍的故事完全可以看做是一部充满浪漫色彩以及创造性,同时深刻反映当代美国社会精神图景的迷你史诗。

它同时也是一部见证新一代年轻漫画家不俗实力的作品。阿德里安·远峰的线条清晰简单,排版布局自然且恰到好处。他的作品就像包裹小甜点的玻璃纸或是装满糖果的透明罐子一样,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容器,而其表达的内容清晰可见。

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这本书中,即使是画幅最小,语言最简单的一格都暗藏着大量的潜台词、从未说明的厚重情感等等诸如此类语言无法传递的信息。

这种呈现效果在他为《纽约客》创作的杂志封面中更为明显,每一张大片级的“镜头”都像是城市角落中不经意的一张快照。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常典型地将明喻和暗喻相结合的“远峰式”的创作风格。

2007年的作品“Bored of Tourism”就展示的是一位坐在双层观光巴士上的年轻女子心无旁骛地读着J.D.塞林格的小说,而其他人就像普通观光客一样,蜂拥围绕这无线电音乐厅的广告牌拍照。这幅图暗示的或许就是年轻人对于当下社会的不满与抗争。

同样的讽刺在另一个作品“Recognition”中也有呈现。

一对走在路上的父女偶然在一个典型布鲁克林风格的门廊前发现这位父亲丢掉的书籍。孩子的喜形于色与父亲的避之不及在这个偶然的瞬间产生了一种滑稽中略带苦涩的黑色幽默。画中的秋色和落叶似乎有着更深层的含义,象征着正在或已经死于平庸的我们。

那么说回《闯入者》这个作品集本身。

《杀戮与死亡》这个故事看似是要直接明了地讨论了死亡的议题,但是真实的死亡仅发生在故事边角的阴影里,让人有种细思恐极的感觉。

《杀戮与死亡》的创作方式采用的是传统的分镜模式——三或四个长方形的分镜组成一行,每页五行;同时,颜色也是非常柔和的色调。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口吃少女却怀揣成为即兴脱口秀演员的梦想,但她的父母对此却持完全不同的态度——妈妈大力支持,而爸爸则表示对可行性表示怀疑。

《杀戮与死亡》内文

相对于很多热衷于在分镜上“炫技”的独立漫画家,阿德里安·远峰的这篇《杀戮与死亡》的分镜算得上是非常中规中矩。但是,分镜间细微的变化让人物的动作流畅连贯,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光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当故事进展到一半的时候,画面的左侧出现了一块空白的分镜,这是整个故事中最重大的转折点。它的出现让我愣了两秒然后才明白,这是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叙事方法。虽然剧情没有直白地表现出在这个空白的分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其内容不言而喻。

《杀戮与死亡》内文

在连续的分镜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完全空白的分镜。这个突兀的分镜像是一条分水岭,将母亲从这个家庭生活中剥离出去,父女间的关系更加如履薄冰。

在接下来的父女对话以及女儿有气无力的笑话中,我们不难发现这是一部寄托着对于逝者哀思的编年史。这个故事毫无疑问是《闯入者》中最精彩的一篇。

《杀戮与死亡》中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坏人,但由于他性格的敏感,总会让他说出了一些不太好的话,而这些讽刺掩盖了他温柔善良的本性。

如果你仔细观察每个画面,会从中发现远峰笔下男性一个共同的弱点——他们沉溺悔不当初的感觉中无法自拔。远峰本人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探讨过男性角色在家庭生活中缺失的话题。在另一个简单明快且颇具自传性质的作品集“Scenes From an Impending Marriage”,男性角色缺失的问题就有所体现。

其中有个名为Shortcomings的短片讲述了一对生活在湾区,家境优越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亚裔夫妇身上令人不安又让人心碎的故事。每当男主角Ben Tanaka努力让自己不要变成一个自私的混蛋时,他总能成功地事与愿违。远峰在描绘这些角色的时候总会以一种批判审视但又富有同理心的角度来进行刻画。

《闯入者》中出现的男性形象或多或少都会带有这一群体共性和个性的缺点。但与此同时,《闯入者》也向我们展示了阿德里安·远峰本人在漫画创作的叙事手法和视觉呈现上的决心。抛开这些故事标题党的一面,熟悉的画面感和情感中弦外之音有机结合让故事更具吸引力。

“译自日语”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分崩离析这样一个痛苦但又有点难以捉摸的故事。虽然故事中的夫妻和他们的孩子都没有露脸,但是这个家庭所面临的分离以及家庭成员们各自的欲望都浓缩在画面的小细节中——破碎的灯罩,机场行李领取处,城市的灯光等等都能让我们一窥一二。

《小甜心安柏》讲述了一位普通女孩发现自己和某成人女明星长得很像后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故事。因为故事中将她认成安柏的男人并没有看到过安柏真人,因此也不能将两个人区分开。至于我们,无论男女,直到看到二人“照镜子”的画面前,无一例外也都会被卷入迷惑的旋涡。

虽然《小甜心安柏》讲述也是孤独,但是明快的色调冲淡这种忧郁的感觉,甚至让整个故事显得有些异想天开。在其他故事中,远峰则用更机智叙事方法,以一种更悲观更严格的角度来审视男性的失败和女性在其生活中的地位。

《闯入者》开篇第一个故事讲述了哈罗德这样一位个性倔强,需要养家的中年男人,突然有一天想要开创自己的艺术流派而发明了“园雕”这样一种费钱费时又毫无意义的新艺术形式。他的妄想占据了整个故事,但是故事本身其实是关于他认为理所当然可以不断索取的婚姻以及他不得不依靠的妻子。

这一点在《加油猫头鹰》中同样有所体现。

故事的女主角原本希望通一段新关系的建立来摆脱过去,却不曾想自己又陷入了另一段“非正常”的关系,甚至陷入了滥用药物的泥淖。故事的男主角每天都在喋喋不休。他无休止地自嗨、幻想自己有着万全的方案以及不断因为自己的过错向女主角道歉。

种种这些都让你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直到故事的最后,这个男人终于闭嘴了(虽然是被强迫的)。此刻,你终于有种如释重负却也懂得了一个不那么愉悦的人生道理——你看到的和你想看到的绝对不是一回事。

阿德里安·远峰笔下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中间的日常。他的故事冷峻,笔触却温柔,人生虽不如意,却总能在某个时候发现峰回路转的时机。画格间那些东方式留白,是一个个未曾言尽的瞬间,投射出的情感复杂而深邃。孤独、痛苦在生活的某一刻几欲将人击垮,但在一声叹息之后一切又将继续。

点击海报,倾听六段心碎的故事

小王子:什么是爱?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答案

点上方绿标即可收听主播安东尼朗读音频

◆ ◆ ◆

我经常在想,爱到底是什么呢?

有人可能会说爱是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觉。

也有人可能会告诉我爱是两个人灵魂深处的相吸。

还有人或许会说现代爱的两种诠释方式是转帐和娶你。

什么是爱,大家众说纷纭。

那到底爱是什么呢?

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一部阅读量仅次于圣经的法国经典——《小王子》,或许会给我们答案。

作者:十点浅浅

初遇爱时,不懂爱

小王子是住在B612小行星的唯一居民。

他的星球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栋房子那么大,里面住着他和一朵玫瑰。

玫瑰是在不经意间来到的,在一个日出的清晨,玫瑰绽放了。

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

这让小王子情不自禁地夸赞她,并爱上了她。

可玫瑰骄傲并虚荣着。

她总是娇滴滴地向小王子显耀自己的美丽,甚至夸说自己的四根刺足以抵抗老虎。

玫瑰也很敏感,她为了证明自己在小王子心中的重要性,不断地使唤小王子。

玫瑰支使小王子给她浇水;嫌弃小王子的星球太冷,要求小王子给她装挡风玻璃。

只要小王子稍有怠慢,她就开始责怪小王子。

刚开始,小王子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这一切,因为爱。

可到后来,小王子发现玫瑰很多时候都是随口一说,而自己却总是把她的话当了真。

这深深地刺痛了小王子。

小王子决定离开玫瑰,去别的星球寻找朋友。

小王子和玫瑰道别,玫瑰没有做任何的挽留,但她第一次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是爱你的,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祝你幸福……

玫瑰是爱小王子的,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只会通过装作柔弱的样子和讲一些类似于虎牙这样的胡话来获取被爱的感觉。

遗憾的是,直到后来小王子才读懂玫瑰的爱。

小王子说:“可惜我从前什么都不懂,我应该看她的行动,而不是听她的语言!我应该看出藏在那些小把戏背后的柔情。”

傲慢下藏着一颗爱的心。

这多像年轻时候的我们,有几分青涩又有几分任性。

明明深爱着,却不懂如何去爱,如何表达爱。

正如小王子说的那样,我太年轻,甚至不懂怎么去爱他。

遇见爱,成就爱

有人说,世界人口60多亿,我们一生中将会遇到2920万人,而两个人相爱的机率只有0.000049。

那在茫茫人海中为什么独独是他钟情于你,你成为他内心深处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在旅途中,小王子遇到了一只狐狸。狐狸主动要求小王子“驯化”它。

小王子不解地问狐狸什么是“驯化”。

狐狸告诉小王子:

驯化就是建立关系。


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孩子,和成千上万个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


对你来说,我无非是只狐狸,和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同。


但如果你训化了我,那我们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狐狸渴望小王子训化它。因为只有这样,狐狸的心中才会变得有所期待。

她才会在听到小王子靠近的脚步声时激动不已,也会因为小麦金黄色的颜色而想起惦念的人。

在狐狸的一再要求下,小王子答应了狐狸的要求,并请教狐狸自己该如何与它交往。

狐狸告诉小王子不要说话,因为语言是误会的根源,只要每天一点一点的靠近就可以。

爱,不是靠说,更多的是付诸行动。

狐狸让小王子每天在固定的时候来,因为如果随便找个时间来的话,她就无法体验到期待的兴奋。

生活需要仪式感。

就这样,小王子和狐狸建立起了一种彼此相互需要的情感。而产生这种情感的关键就是在他们在交往过程中彼此付出的时间、心血和倾注的感情。

爱,除了激情,还需要付出,彼此的付出成就了爱。

狐狸是睿智的,它的爱是成熟的,也是包容的。她教会了小王子如何去爱。

狐狸就此转身,但从此小王子明白了什么是爱。

我们的一生中也会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在我们最难的时候出现,陪我们走过风雨,教会我们一些事情,然后离去。

从此我们明白了些什么,也许是成长,也许开始变得懂爱、会爱。

读懂爱,守护爱

《青慕集》里有一句动人的情话:

我爱你,在这孤独平静的生活里,我要用我的爱陪伴你 ;我爱你,在这余生有限的生命中,我要用我的爱守护你。

陪伴和守护是爱的最高级形式。

因为爱,所以来到爱的人的身边,陪她看世间的细水长流,陪她看天荒地老,给她倾世温柔。

小王子在地球上看到一个盛开着五千朵玫瑰花的花园,他伤心地哭了起来。因为他的玫瑰曾对他说过自己是全宇宙唯一的玫瑰花。

此时的小王子感到沮丧,他对爱充满了怀疑。

也就在这个时候,狐狸出现了,狐狸让小王子看到了建立关系的重要性,学会了如何去爱,也让他知道了最重要的事情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

小王子再次来到玫瑰园,才明白世上的玫瑰有很多,但只有自己的那一朵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他帮玫瑰浇过水、盖过玻璃罩、消灭过毛毛虫、听过她的埋怨和叹息。正是自己为玫瑰倾注的呵护和爱,使得玫瑰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一个普通的人在你心里变得独一无二,并不是他真的有多独特,而是在相伴的路上,彼此为之付出过。

离别之际,狐狸对小王子说:“你要对你驯服过的一切永远负责,你要对你的那朵玫瑰花负责……”

小王子最终决定回到自己的星球,他要对他的玫瑰负责,为他的爱负责。

小王子冒着生命的危险回到了星球,用行动向世人展示了爱的真谛是责任。

守住了责任,也就守住了爱。

真正的爱,就是付出,就是责任。

这份爱正如舒婷在《致橡树》中写到的那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爱是平淡岁月里的相濡以沫。

爱是风雨来临时的不离不弃。

爱是清淡时光里你们都愿意拿出一生,共赴一场白头之约。

愿你遇见懂真正的爱,在爱的世界里,你们共担风雨,共享繁华,彼此温暖,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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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小王子》剧照

-作者-

浅浅,在凡世间见尘埃,在文字里见星辰,愿用文字传递温度,照亮尘世。本文首发十点读书(ID:duhaoshu),超3000万人订阅的国民读书大号,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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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朱山坡:作家就是替别人哭泣的人

继2019年的短篇小说集《蛋镇电影院》之后,广西小说家朱山坡的又一本短篇小说集《萨赫勒荒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如果说《蛋镇电影院》一帧帧地回放了中国南方小镇的斑驳岁月与众生百态,《萨赫勒荒原》则是在上演南方故事的同时,也将镜头缓缓推向了尼日尔、索马里、卢旺达等更辽阔的非洲世界。

广西小说家朱山坡的短篇小说集《萨赫勒荒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

新书收录了《萨赫勒荒原》《闪电击中自由女神》《夜泳失踪者》《一张过于宽大的床》《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等9篇小说,其中最早的一篇发于2019年第六期《小说界》,最近的一篇发于2022年第一期《钟山》。故事里的人物形形色色,有人远赴非洲救死扶伤,有人走进索马里的偏远部落放映中国电影,有人为了爱情来到中国成为诗人,有人潜入夜泳的漩涡不见踪迹,有人躲进黑暗里整夜呐喊……

可以看到,无论在南方小镇还是非洲草原,抑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人之为人,都身陷这样或那样的精神困境,都会在夜幕降临之际备尝孤独。孩子是孤独的,父母也是孤独的,男人是孤独的,女人也是孤独的,有时就连一棵树、一只鸟、一张床、一把椅子也在深夜中发出了孤独的叹息和哭声。

“作家就是替别人哭泣的人。”在新书出版之际,朱山坡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这一次对谈从他的偏好和兴趣谈起,接着谈到了他对现代人内心世界的观察、他从南方小镇“转向”非洲草原的契机,以及他对“新南方写作”的理解。

朱山坡

【对话】

短篇小说体现叙述的极限之美

澎湃新闻:你怎么走上了写作之路?

朱山坡:我从小便喜欢文学,觉得当作家比当农民好一百倍。我开始的时候是写诗的,2004年开始真正意义的小说创作。写诗经历完成了对语言的训练,转向小说创作后至少在语言上不需要浪费太多的时间。写诗让我在写小说时意识到“诗意”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澎湃新闻:在小说里你最喜欢短篇吗?你怎么理解短篇之美?

朱山坡:短篇小说之美主要体现在语言和意蕴上,像100米短跑比赛一样,必须全力以赴、血脉偾张,每个细节、每一个文字都要燃烧起来,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尘埃落实、火光熄灭之后,寂静得惊心动魄,让人激动得目瞪口呆。短篇小说体现叙述的极限之美。

澎湃新闻:那长篇呢?在评价坐标里,文学圈往往给人一种“长篇比中短篇更具有说服力”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朱山坡:确实如此。我也想不明白作家和读者为什么更钟爱长篇小说。对作家而言,难道说写长篇更爽?获利更多?更有成就感?对读者而言,难道长篇小说更引人入胜?更满足阅读的快感?我有些纳闷。这种纳闷有时候确实引起我对短篇小说写作的怀疑。但该写的时候还得写,管它呢。

澎湃新闻:你最喜欢哪些短篇小说?

朱山坡:奈保尔《米格尔街》、巴别尔《骑兵军》,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福克纳的几乎所有短篇我都喜欢,还有《河的第三条岸》《印第安人营地》《孔乙己》……从一杯水能看到浩瀚的大海,从一朵云能看到深邃的宇宙,它们把短篇小说之美张扬到了极致,无可挑剔,成了真正的艺术品。

澎湃新闻:感觉你偏好外国文学?

朱山坡:是,我喜欢读外国文学。比如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等。除了小说,我还喜欢读历史、人物传记,一些作家访谈我也很喜欢。

澎湃新闻:为什么对外国文学情有独钟?

朱山坡:看外国文学是因为他们写得好,营养丰富,包括技术层面和选材、语言,外国同行对文学的理解和书写让人耳目一新。当然,我也读国内优秀的作品。好的作品是超越时空的。

我希望读者被我的闪电击中

澎湃新闻:你的上一本短篇小说集《蛋镇电影院》围绕电影院展开故事,新的小说《闪电击中自由女神》也颇有光影艺术的味道。福克纳写:“也许,正如有人说的,天下没有一个地方能躲过闪电或爱情的。”这句话是否给了你一些灵感?

朱山坡:我对闪电充满了好奇。我始终相信闪电不是无缘无故地来。《闪电击中自由女神》是先有了题目,再虚构故事和人物,是典型的“主题先行”。因为开头数次都不满意,这个小说被搁置了三四年,而不像《蛋镇电影院》十七篇故事那样几乎是一气呵成。当第一次读到福克纳这句“天下没有一个地方能躲过闪电或爱情”时,我会心地笑了。

《蛋镇电影院》

澎湃新闻:你曾把短篇小说比作暗物质,你对宇宙、天文这块格外感兴趣吗?在新书里,也能隐隐感觉到你对“黑暗”“夜晚”有特别的留心。

朱山坡:一直以来我对宇宙特别着迷。经常睡前刷关于宇宙之谜的视频。现在能引起极大好奇心的也许只有宇宙了。宇宙是一个巨大的谜,能满足我一切想象。我对暗物质、暗能量深信不疑。不要只相信看得见的东西,不要迷信“眼见为实”。我敬畏鬼神。我对“暗”的世界保持高度热情。文学藏在暗处。

澎湃新闻:你在生活与创作中是否有过类似于“闪电划过夜空”的瞬间?

朱山坡:对文学创作而言,每次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之时都犹如“闪电划过夜空”。被灵感点亮,被爱击中,都是“闪电”的功劳。

澎湃新闻:继东西、鬼子、李冯的“广西三剑客”后,近年你和田耳、光盘也被称为“后广西三剑客”。你怎么看待这样的命名?听说你和林森、陈崇正交好,因为三人都来自南方,还有自号“南派三叔”?

朱山坡:其实,命名的意义更多是追求宣传效应。我对命名既不排斥,也不过多地享受。但能跟几个才华横溢的同行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心里还是暗喜的。至于“南派三叔”,是一种自嘲。我和林森、崇正在读北师大研究生时,经常在一起,节假日也不回家。因为我们都是南方人,穿着打扮、说话腔调都一样,写着南方的文字,活生生的三位南方大叔。我们共同倡导的“新南方写作”就是从十里堡开始的,从某个黄昏开始,那天我们穿过铁路,去往大悦城。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同代人的写作?在你看来,你和其他“70后”作家的写作风格和偏好有哪些不同?

朱山坡:“70后”作家现在都很努力,成果也不错。我比较偏好先锋叙事,坚持对经典的崇拜,固执地坚持故事的完整性,对语言挑剔态度依然不妥协。我执意追求有诗意的小说,我竭力把每一个短篇写到极致。我希望我的小说像绚丽而永恒的闪电。我希望读者被我的闪电击中。

朱山坡和林森、陈崇正在海南

孤独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澎湃新闻:在这本新书《萨赫勒荒原》里,或是描写,或是比喻,好几个短篇都写到了“荒原”。这个词会让你想到什么?

朱山坡:“荒原”辽阔、寂静、苍凉、孤独,是最接近苍穹宇宙的地方。但在我的小说里,更多的是指“内心的荒芜感”吧。很多时候,孤独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欲爱而不能,欲哭而无泪,欲死而不甘,虽然身在闹市,但我们有时候依然宛如在空无一人的空旷之地,经常被汹涌的悲凉感淹没。也许,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内心已经只剩下一片荒原。

澎湃新闻:新书的最后一篇《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讲述了一个身患抑郁症的女邻居的故事,它让我想起你以前的一篇小说《最细微的声音是呼救》。你对人内心的声音格外敏感?

朱山坡:物质丰富的年代,内心之困变得越来越突出。许多人外表光鲜,内心却伤痕累累。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叫《我的精神,病了》(又名《马强壮精神自传》),就是直面我们的“内心之困”。我们扪心自问,在精神层面,谁敢说自己没有病?你抑郁了你知道吗?你无数次站在悬崖的边上,无形的绳套时不时晃动在你的眼前,恐惧绝望之时分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呼救……现代人面临巨大的精神困境,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理疾病,这既是个人的痛苦,也是时代之病毒。无法彻底治愈,只能共存。文学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它,让人感知到“疼”,或者替人们喊出来,发出一声呻吟,甚至撕心裂肺地痛哭。作家就是替别人哭泣的人。

澎湃新闻:哭泣中似乎也有追问,就像这九个故事从不同角度对生命本身展开了追问:人该怎么活?你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做到什么?

朱山坡:“人究竟为什么?”既是哲学命题,也是文学的主题。追问本身是很虚无的事情,越追问越虚无。但无论怎样,我们还是苦苦地追问生命的真相。有时候生命的意义很简单,就是每天早晨,日复一日地起床,出门,汇入芸芸众生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文学可以对这种生命的常态赋予意义,也可以把“意义”剥夺得干干净净。混吃等死,也是一种生命的真相。但文学毕竟是与人为善的事业,要给人予慰藉、体恤和希望,让人感受得到隧道尽头的亮光,“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万家灯光,各乐其乐。我也是这样努力的。

根据朱山坡小说《灵魂课》改编的电影在东京电影节的海报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书中有很多美好的女性,比如会跳印度舞的母亲、喜欢看小说的村妇、爱得热烈的女诗人、心怀远大理想的堂姐、热爱阳光的女邻居……她们面容姣好,无不生活艰难,但也一直追求和向往美。她们身上凝聚着你对女性的哪些观察与想象?

朱山坡:对女性的打量和描写是男作家的普遍爱好吧。在我的眼里,女人永远是弱者,是现实生活中最备受摧残的群体,她们承受的苦难没有下限,让人心生悲悯。我无比敬重女性,虽然我无力改变她们的命运,但一直试图让女性在我小说里活得体面、有尊严。尽管这些女性基本上是虚构的,是从我心底里生长出来的,但她们会越来越多,将来会成长为一片茂密的森林。

澎湃新闻:这几个女性人物都崇尚知识与文化。你相信知识与文化可以让女性的命运变得更好吗?

朱山坡: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读书能唤醒她们,塑造她们,武装她们,使她们变得更强大。

就“拯救”而言,医生和作家殊途同归

澎湃新闻:新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写到了非洲。怎么想到把写作版图拓宽至非洲?

朱山坡:这几年来我经常在抖音上刷非洲的视频,尤其是对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世界和各种部落的生活感兴趣。看多了,对那里的一切似乎都不感到陌生,仿佛就在身边。而我的一些朋友曾经在非洲工作和生活过,他们当中包括医生和淘金的农民、做小商品生意的老板、路桥工程师,给我讲过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我觉得很新鲜,也很让人兴奋。有一次我在我偏僻的家乡县城里罕见地偶遇到一个黑女人,被很多人好奇地围观,我惊讶的同时意识到“非洲”其实就在身边。在写了一系列“蛋镇”故事后,我很自然而然地“转场”到了遥远的非洲。

澎湃新闻:写到超越自己经验范畴的部分,遇到过障碍吗?

朱山坡:一个作家不一定老是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和环境,或只写自己的经验。小说家毕竟是靠想象力吃饭的。虚构的才能往往是衡量一个小说家能力优劣的重要标准。对陌生世界的探寻和书写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力,也让我更兴奋,更有成就感。我对自己熟悉的生活反而故意逃避不写,觉得没有挑战性,哪怕写熟悉的人和事,也尽量往陌生化方向努力。在写非洲为背景的小说时,我没有遇到太多的难题,因为很多困惑是可以通过百度来解决的,但查阅资料的基本功课是必须做的。相对于科幻题材和专业性很强的类型小说,我遇到的障碍要小得多。

澎湃新闻:在《萨赫勒荒原》《索马里骆驼》《卢旺达女诗人》这三篇小说里,你主要用两个元素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一是医学,一是艺术,包括电影与文学。为什么想到了这两个元素?你认为医学和艺术有哪些相似的地方?

朱山坡:医学是从生理上治病救人,文学是从精神和灵魂上慰藉、救赎。就“拯救”而言,医生和作家殊途同归,肩负共同的使命。医生是非洲大陆最受欢迎和敬重的群体,他们用超越国界、种族、文化的救死扶伤行动阐释了人道主义精神,体现了大爱无疆的高贵,而文学的重要功能之一正是对人性之美的呈现和夸赞。

澎湃新闻:我们在新书里也能看到你过往的写作版图,比如“米庄”。从熟悉的家乡到遥远的非洲,你会不会觉得——“非洲很远,但大家的情境是一样的”?

朱山坡:在作家的眼里,人是文学最大的母题。“人类”不仅是一个大词,也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此地”的人和“彼地”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在历史的长河里,每个人的生活可能参差有别,但所有的人境遇和命运大同小异。我相信“米庄”“蛋镇”的人和非洲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情感,有相同的人性之美,也有着相同的人性之丑陋。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无论生活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人类面临越来越困窘的共同命运。文学更多地探究人类的精神困境,作家不能画地为牢,刻舟求剑,我不仅要“走出蛋镇”,也要“走出非洲”,在更广阔的时空中思考人类和世界。

朱山坡的老家:那排村朱山坡组(这也是朱山坡笔名的由来)

从中国“南方以南”,眺望世界

澎湃新闻:近年评论界有一个新的概念——“新南方写作”。你被许多批评家列为“新南方写作”的代表性作家,怎么看待怎样的划分和定位?

朱山坡:我是最早参与“新南方写作”概念命名和讨论的作家之一。我觉得这个概念值得好好探讨,因为它所涵盖的内容十分丰富、独特、新颖,过去被忽视了,或者说重视不够,讨论不够深入、充分。让人高兴的是,现在这个概念被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包括海外的王德威先生等,我倚望有更多的评论家、作家和文化学者参与“新南方写作”的讨论。我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血脉里流淌的是“新南方”的文化基因,我的小说有着深刻的“南方烙印”,像胎记一样与生俱来,无法抹去。我以此为荣。

澎湃新闻:你眼中的“新南方写作”具有哪些最显著的特征?或者说,那些“南方烙印”具体指什么,它和我们之前概念里的“南方”有哪些不同?

朱山坡:我觉得“新南方写作”从地域上是指“南方以南”,包括广东、广西、福建、海南、港澳以及南洋诸国华语写作的群体,它区别于传统上以江南为中心的南方。从气质特征来说,它以岭南文化为母体,立足地域特色,却极力眺望世界,海纳百川,深受世界多元文化的影响,更具有开放性、国际性、海洋性。从时间上说,“新南方写作”的着力点应该是描述近代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南方发生深刻历史巨变的宏大时空。从叙事来说,“南方故事”已经成为几代人的集体记忆,是刻在他们心里无法抹掉的“南方烙印”,它能给予构建“新南方叙事”足够的支撑。融入人类文明进步现代化进程波澜壮阔的时代特征和斑驳图景必然会成为“新南方写作”的宏大主题,也是主要书写对象。因此,我们说“新南方写作”是世界性的写作,面向世界,尊重普世价值观,以全世界听得懂、能接受的方式讲述中国南方的故事。

蛋镇电影院原址

澎湃新闻:从小到大你生活在广西,对家乡的态度与情感发生过变化吗?你现在怎么看待家乡和世界的关系?

朱山坡:在我目之所及中,大多数作家对自己的家乡都爱恨交加,情感复杂。年轻时对家乡有诸多不满意,都千方百计迫不及待地“逃离”,但当饱经风霜、历尽沧桑之后,觉得故乡是人生最后的港湾,是世界上最令人叨念的地方,其中的爱恨、美丽和丑陋,一辈子都写不完。我对家乡的情感变化也差不多吧。现在,人到中年,觉得广西并不是那么好,但也不是那么差。站在广西看世界,站在广西之外看广西,感觉是不一样的。无论身处何方,只要我还热爱着文学,我就跟世界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澎湃新闻:对于自己的写作,你会有一个整体的设想和计划吗?就像福克纳从写《沙多里斯》开始构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那样。

朱山坡:我想我是有计划和想法的,不然我不会写下那些具有系列性的小说。“米庄”“蛋镇”是我的文学建构,你可以理解为体系。用世界来构建个人的“世系”,用自己的“世系”来阐释世界,是一个策略,但显然作家并不是为了简单地建构地理意义的“世系”而写作的,他们之所以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去写,肯定是还有更广阔更深邃的东西值得他们去努力探究。

秦时明月6:逍遥子是掩日再添证据,卫庄笑了两次,盖聂也怀疑他

大家好,我是小蜘蛛。

秦时明月第六部沧海横流在今天也是迎来全新一集的更新。在这一集中章邯的性命成功被救活了回来,当然,他有历史光环,无论你怎么打他都不会领盒饭的。

这也让小蜘蛛在现有的剧情里再次发现逍遥子很可疑,甚至纵横的两位也发现了逍遥子不对劲。

第一、逍遥子的叹息

首先是逍遥子微微叹息,他称道自己不能给章邯治疗伤势,幸亏有晓梦在这里,章邯才得以医治。

但是这一声【叹息】代表的却有两个信息点。上面已经是第一个,而第二个则是逍遥子内心的话,小蜘蛛个人认为逍遥子不能亲手给章邯治疗伤势,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因为如果晓梦没有来,那他就能接住这个机会弄死章邯,这可惜他失败了,所以微微的叹息。

第二、逍遥子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情报的来源

其次是盖聂对逍遥子提到,除了农家已经被罗网渗透,他们得到一个全新的情报,那就是【儒家】。

现在罗网的目标是农家,而下一个目标就是【儒家】。这个消息让逍遥子听到后,实际上他还是很惊讶的,但是表情上只有细微的变化,但却被卫庄所发觉,所以有了卫庄微微一笑的画面。

从这个细节是不是可以推断出卫庄已经开始怀疑逍遥子了呢?很多粉丝都表示逍遥子是在韩信的邀请下来到醉梦楼的,可是有出现过这一幕的剧情吗?母鸡!

那逍遥子能敢好来到始发地,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卫庄本来就生性多疑,他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更何况掩日被盖聂的剑气击中,又被卫庄自己砍了好几次,本就身负重伤,根本无法逃远,所以卫庄自然要怀疑逍遥子了。

逍遥子听到关于【儒家】的情报后,很惊讶的他迫不及待的就要问盖聂,这个情报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是假的?

这句话更是让无数粉丝表示,好家伙,逍遥子你这是露出马脚了吧!没想到你真的是掩日本体。

因为这句话,卫庄的眼神已经锁定在逍遥子身上,他又笑了一次。但卫庄并没有打算动手,毕竟只是怀疑,还没有太多的证据。先别急,毕竟猥琐发育嘛!

实际上,在漫画中当逍遥子说出这句话时,镜头给了盖聂好几秒的时间,才说了一句【逍遥兄,抱歉。】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这短短的几秒内,盖聂是否也开始怀疑眼前的逍遥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呢?又或者说逍遥子就是掩日本人?

盖聂直言以对,直接拒绝了逍遥子。毕竟这是约定,身为剑圣不能随口说出关于情报人的任何消息,以免被敌人察觉,那损失就大了啊!

要知道,逍遥子已经是掌门级别的人,年龄也大,按道理他应该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啊!毕竟每一个情报来源,都是十分珍贵的。而且这个情报还是在剑圣盖聂嘴里说出来,难不成逍遥子还不相信【剑圣】的话?

从这个出发点也能看出逍遥子的可疑点很多,这也是一个细节哦。

最终,逍遥子也是怂怂的回了盖聂的话。搞不好在他内心早就破口大骂了呢!如今,逍遥子的身份越来越值得可疑,从目前而言,逍遥子是掩日的可能性最大,另外就是田光或者是一位全新的角色。

当然,也可以认为逍遥子被掩日所控制,是傀儡那种。这点可参考八面玲珑哦!好了,以上就是小蜘蛛自己对逍遥子是掩日的分析。对此,有不同意见的粉丝们也可以留言讨论。文:小蜘蛛

王元化:莎士比亚是如何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印记的?

在莎士比亚的中国传播史和接受史之中,他曾在特殊年代激起了一代人的精神共鸣,比如巫宁坤《一滴泪》中所叙述的特殊年代,哈姆雷特对他的精神所造成的巨大冲击。再比如,著名思想家王元化先生及其爱人张可二人,在他们的世纪爱恋中共同精撷经典解读,通过阅读和翻译莎士比亚度过特殊年代的精神危机。

下文选自王元化先生与其夫人张可共同编选、翻译的《莎剧解读》的序言部分,这本经典译著收入了夫妻二人共同翻译的西方有关莎剧的评论,包括泰纳、赫兹列特、歌德、柯勒律治和俄国作家对莎士比亚的经典评论。

在序言中,王元化梳理了自己的莎士比亚阅读史,也回顾了莎士比亚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中国接受史,更呈现自己在不同年代阅读莎士比亚的不同感受。

故而,下文不仅可以看作是私人阅读史,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由上海书店出版社授权刊发。

王元化谈莎士比亚

我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开始于青少年时期。一九三八年我认识了满涛。他从俄文译出了契诃夫《樱桃园》,不久,这本书在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社出版了。满涛的译笔漂亮流畅,他用了一些北京俗语,用得很恰当,使全书神采奕奕,增添不少生动气韵。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契诃夫的剧本。那时读书界还不像现在,认为剧本只供演出而没有阅读价值。满涛翻译的这个本子是很有影响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剧本。读了《樱桃园》,我马上再去找契诃夫的其他剧本。契诃夫的剧本并不多。我读了《三姊妹》和《伊凡诺夫》的中译本。另外两本《海鸥》和《凡尼亚舅舅》,我读的是商务印行的加中文注释的英译本。

几乎在差不多时候,也是抗战初期,商务已出版了梁实秋翻译的几本莎剧。我读了梁译的《丹麦王子汉姆莱脱之悲剧》。书前有译者写的一篇长序,序中谈到汉姆莱脱的性格和他在复仇上所显示的迟疑。这个西方莎学所探讨的问题也引起了我的兴趣。五十年代初,我以它为题,写了一篇探讨汉姆莱脱性格的文章。这篇文章没有发表,一直保存到六十年代初,和那时写的论奥瑟罗、李尔王、麦克佩斯编在一起,作为《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第一篇。张可将这部近十万字的稿子,用娟秀的毛笔小楷誊抄在朵云轩稿笺上,再用磁青纸作封面,线装成一册。“文革”初我害怕了,在慌乱中将它连同十力老人几年来寄我的一大摞论学信件,一并烧毁了。现在我只能简略谈谈留在记忆中的大致内容。

在那篇《汉姆莱脱的性格》中,我认为造成汉姆莱脱的迟疑的原因,不是由于他的懦怯,而是由于他的生活经历了一场大变化。这场变化来得太突然、太急骤了。父王的暴卒,母亲改嫁给有篡弑嫌疑的叔父,而这位奸诈的叔父马上登上了王位……和平恬静的生活立刻变得严峻起来。世态的炎凉,处境的险恶,朋友的背叛,是这位从小在宫廷中养尊处优的王子所无法承受的。他惊恐地发现脚下布满陷阱,随时都会陷落下去。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迫使他不得不怀疑,不得不思考。他需要迅速地弄清每一变故的真相,去追索它们发生的原因,而摈弃已往盲目的热情,无邪的童稚,他很快地成熟起来,一下子由幼童变成了成人。

我在这篇文章中曾援引了海涅的一段话,大意说:堂吉诃德将风车当作了巨人,将马房娼妓当作了贵妇人,将一场傀儡戏当作了宫廷典礼。而汉姆莱脱相反,从巨人身上看到了风车,从贵妇人身上看到了娼妓,从宫廷典礼看到了一场傀儡戏。海涅的理论文字,蕴含着深邃的哲理,又具有诗的魅力。这是一般思想家所无法企及的。直到今天我读他的哲学论文的时候,仍从心里升起一股暖流。我在文章里,还援引了歌德在《威廉·麦斯脱的学习时代》中的一段话。书中人物在排演汉姆莱脱时说:“莎士比亚是要表现一个伟大的事业承担在一个不能胜任的人的身上的结果。……就像一棵橡树种在一个贵重的花盆里,而这花盆只能种植可爱的花卉,树根生长,花盆便碎了。”这些议论是威廉·麦斯脱作为导演和他的同伴在探讨剧本时说的,但颇可见出歌德本人的观点。歌德和海涅对于汉姆莱脱的分析,虽然文字不多,却都言简意赅。

《莎剧解读》(“王元化著作系列”之一)歌德等著,张可、王元化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1月版。

现在回想起来,我感到自己过去的那篇文章,由于出于同情和耽于辩护的立场,过分强调环境的变化才造成了汉姆莱脱的迟疑犹豫。(别林斯基论汉姆莱脱就是把他说成具有坚强的性格,说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涂了毒的箭”。)当我细细思考歌德和海涅的话之后,觉得汉姆莱脱的迟疑犹豫,除了归结为环境的急骤变化外,也应考虑他本身的因素。每个人在迎接同一环境挑战时,都会有不同的反应,这里就有人的性格所起的作用。环境固然是性格形成的重要的原因,但遗传的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方面。

我写了《汉姆莱脱的性格》以后,对莎剧仍说不上有真正的爱好,不过我开始不再把莎士比亚看作是一位夸张做作已经过时的伟大天才了。从本世纪初以来,莎士比亚在中国并没有获得好运。五四新文化阵营中有不少人是以弘扬文艺复兴精神自命的,可是他们对于西方文艺复兴的这位代表人物,却显得十分冷漠,尚不及对外国弱小民族文学的关注。

胡适在二十年代初写的日记,有几处谈到莎士比亚,说他“决不觉得这人可与近代的戏剧大家相比”。而莎士比亚的“几本哀剧”(悲剧),只当得“近世的平常刺激剧melodrama”。他认为,近代大家决不会做《奥瑟罗》“这样的丑剧”。又说,他实在看不出“那举世钦仰的《汉姆莱脱》有什么好处。……汉姆莱脱真是一个大傻子!”鲁迅虽然没有这样激烈的贬莎论调,但莎士比亚并不是他所敬仰的西方作家。他没有写过专门谈论莎士比亚的文章,当论战的对手提到莎士比亚的时候,他才涉及他,说《裘力斯·凯撒》并没有正确地反映罗马群众的真实面貌。

五四时期的一些代表人物不喜欢莎剧,虽然各有各的理由,但主要原因可能是由于已经习惯了近代的艺术观念和艺术表现方式,而对于三四百年前的古老艺术觉得有些格格不入。胡适和不少人大抵都是如此。

我这一代人的文学思想是在五四新文化观念的哺育下成长起来的,自然不能脱离五四的影响。具有浓厚意图伦理的五四人物,在文学思想上多重功用。胡适当时所喜爱的是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我真正开始涉猎文学作品是在四十年代,比五四时期晚了二十年。当时易卜生的剧本已经不能满足我的文学爱好,我喜欢的是契诃夫。

无论是契诃夫的剧本还是别林斯基的自然派理论,都使我对于表现平凡日常生活的作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我读过的剧作中,我把具有这种特点的剧本称作是“散文性戏剧”,将它与“传奇性戏剧”相区别。不用说,在这样的对比下,我的偏爱很自然地会倾向契诃夫,而不是莎士比亚。那时我常和张可谈论这个问题。她并不赞同我的意见。她不善于言谈,也不喜欢争辩,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说莎士比亚不比契诃夫逊色。当时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我对散文性戏剧和传奇性戏剧所作的比较说明,在我过去所写的文字中曾留下了痕迹。

一九四三年上海国华剧社在金都戏院上演曹禺改编的《家》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剧评,收入我最早的一本论文集《文艺漫谈》中。这篇文章有这样一些说法:“《雷雨》充满浓重的传奇色彩,《北京人》只是生活的散文:平凡、朴素,好比一幅水墨画……我不想判断传奇的悲剧好,还是散文的悲剧好。莎士比亚式的悲剧我喜欢,契诃夫式的悲剧我也喜欢。不过,传奇的悲剧容易渲染过分,以致往往有失真之弊。雨果的《钟楼怪人》是伟大的作品,可是我个人的口味更喜欢史坦培克在《人鼠之间》中所写的莱尼。这是一个力大、粗鲁、丑陋的壮汉,在粗糙的灵魂中同样充满了人性和柔情。他更平凡,也更使我觉得亲切。”以上这些就是我当时的看法,其中许多观点,我至今未变。

但是任何一种正确观点,如果固执地推到极端,作为审美标准的极致,就会产生片面化,从而使自己的眼界狭窄起来。当时我正年轻气盛,我的偏执使我在艺术鉴赏上也蒙受影响。

我通过撰写《汉姆莱脱的性格》,已开始感到它是耐人细细品味的作品,而绝不是那些俗文俗作可以比拟的。一部作品倘使不能唤起想象、激发你去思考,甚至引起你用自身的经历,去填补似乎作者没有充分表达出来的那些空白或虚线,那么这部作品就没有多少可读的价值了。汉姆莱脱的犹豫迟疑曾引起我思考,从最初读梁译,到写成那篇文章,将近十年。这说明它是一部耐人慢慢寻味的剧本。

不过,我对莎士比亚真正产生了爱好,却是在五十年代下半叶的隔离时期。审查一年后,我被准许读书。我将自己的阅读范围很快集中在三位伟大作者的著作方面,这就是马克思、黑格尔、莎士比亚。我以极其刻板的方式,规定每天的读书进程。从早到晚,除了进餐、在准许时间内到户外散步以及短暂的休息占去极为有限的时间外,我没有浪费分秒的光阴。这样全神贯注地读书,一直到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二日正式宣布隔离结束为止。这是我一生中读得最认真也受益最大的时候,此后不是由于外在的干扰,就是由于自己的分心,再也不能专心致志地读书了。

那时我所读的莎剧,最引起我关注的是《奥瑟罗》,这个剧本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我的全身心都投入到奥瑟罗的命运中去。在隔离审查中,由于要交待问题,我不得不反复思考,平时我漫不经心以为无足轻重的一些事,在一再追究下都变成重大关节,连我自己都觉得是说不清的问题了。无论在价值观念还是伦理观念方面,我都需要重新去认识,有一些更需要完全翻转过来,才能经受住这场逼我而来的考验。我的内心充满各种矛盾的思虑,孰是孰非?何去何从?在这场灵魂的拷问中,我的内心发生了大震荡。过去长期养成被我信奉为美好神圣的东西,转瞬之间轰毁了。我感到恐惧,整个心灵为之震颤不已。我好像被抛弃在无际的荒野中,感到惶惶无主。这是我一生所遇到的最可怕的时候。多年以后,我在一篇自述文章中,用精神危机来概括这场经历。

这就是我读《奥瑟罗》那时的心境和思想状况。当我读到第四幕奥瑟罗的一段独白时,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它使我激动不已。在这场戏中,奥瑟罗遣走了陪伴苔丝狄蒙娜的爱米利娅,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奥瑟罗被苦恼重重击倒,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从内心深处发出叹息:“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折磨;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戳指笑骂的目标,我还可以容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变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地!……”奥瑟罗的绝望这样震撼人心,因为他由于理想的幻灭而失去了灵魂的归宿。伟大人文主义者笔下的这个摩尔人,他的激情像浩瀚的海洋般壮阔,一下子把我吞没。

我再不去计较莎剧的古老的表达方式,他那繁缛的充满隐喻与双关语的枝叶披纷的语言,他那多少显得有些矫饰留下了人工造作痕迹的戏剧技巧,这些因时代风习使作品在形式上受到局限的斑痕……要紧的是他写出了人和他的灵魂,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更值得读者去沉潜往复从容含玩呢?任何作品的形式都不可能臻于至善至美,它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换,但人类心灵中所闪烁的光芒却是恒久的。……我不想把那时一些想法都当作可以代表我的成熟思想。一年多隔离审查的幽居生活,在发生精神危机之后,我的神经系统出现了一些异常征兆,嘴角歪斜了,舌头僵硬了,说话变得含混不清。但我觉得在孤独中我的头脑似乎变得更清晰,更灵敏。由于感情长期被压抑不得抒发,一旦激动起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我也意识到必须抑制自己,但我的想法仍难免有夸大或过火的地方。

我对奥瑟罗所产生的强烈共鸣,仔细分析起来,和我从小所受到的教养有着密切关联。我这一代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是理想主义者。尽管不少人后来宣称向理想主义告别,但毕竟不能超越从小就已渗透在血液中,成为生存命脉的思想根源。这往往成了这一代人的悲剧。但不管怎么样,结果却是,这种对于奥瑟罗失去理想的共鸣,终于改变我对莎剧的看法,引导我重新进入他的艺术世界。奥瑟罗这个人物,正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其他人物一样,显示了人性中某方面的弱点。

这位后来成为我膜拜的伟大作家,曾满怀悲悯地向上天发问:“为什么上帝先要让人有了缺点,才使他成为人?”(大意)这句充满人道感情的话,一直在我心中发出回响。奥瑟罗确实是嫉妒的,但是如果不明白这出悲剧的波澜壮阔的背景,就不会明白这出悲剧的性质。戏一开始就埋伏下了这对情人的最终命运。他们违反当时社会常规的爱情,其本身就是带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的。这种不问出身、门第、肤色、礼法与习俗的婚姻,竟然发生在威尼斯贵族社会里,这是可以想象的么?然而这种不讲世俗利害,不顾舆论偏见,只是基于爱情的婚姻,偏偏冲破重重障碍得以实现了。但命运捉弄人的地方却是在成功中就已埋下日后必将破灭的种子。

戏开场不久,勃拉班旭向公爵控诉奥瑟罗用魔法蛊惑了自己的女儿的那些长篇议论,可以说明这场婚姻是不能用当时社会人人恪守的正常情理来判断的。而奥瑟罗的辩解:“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则可以说明这种爱情的理想色彩已远远超出了当时社会所能接受可以理解的限度。这种似乎来自天上的爱情,一旦和现实社会的坚硬顽石相冲撞,焉能不败?对于奥瑟罗本人来说,这爱情的获得也是他料想不到的,所以当他获得这种意外的幸福之后就更加珍惜它。而它一旦破灭,就使他备觉惨痛。

重读《奥瑟罗》以前,我还读过史丹尼斯拉夫斯基写的导演《奥瑟罗》计划的中译本。解放后,史丹尼斯拉夫斯基已成为我国最被尊崇的戏剧大师,他的表演体系被视为必须坚守不渝的法典。不但话剧界如此,戏曲界恐怕至今还有一些人心悦诚服地用它作为改革传统戏曲的尺度。但是我对这位大师的文学鉴赏能力却有些怀疑。他所领导的莫斯科艺术剧院被称为契诃夫剧院,可见两者关系的密切。但他并不懂契诃夫,他是依靠丹钦柯的解说和引导才逐渐懂得的。

史丹尼斯拉夫斯基毕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艺术家,他曾不加掩饰地在自己的文章中说出这一情况。在《奥瑟罗》导演计划中,他说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的爱情是由于奥瑟罗在凯西奥的帮助下,两个人处心积虑地用了种种手段才得以成功。史氏这样强古人以从己意的阐释是我不能接受的。他没有理解那场爱情有着违反当时社会常规的理想性。其实,这一点在剧中是表现得十分清楚的。奥瑟罗在针对勃拉班旭指控时所作的自白说:“我的言语是粗鲁的,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九个月时间在无所事事之中蹉跎过去以前,它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本领;对于这一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能用什么动人的字句替我自己辩护。”

奥瑟罗没有恋爱的经验,更不懂恋爱的技巧。他爱的对象是他从未接触过而在传说中又是十分神秘的威尼斯少女,要他玩弄恋爱技巧,纵使有凯西奥助他一臂之力,把这位少女赢到手,这是可能的么?原著中留下了哪些笔墨,哪怕是一点点暗示,可以作为这两个人玩弄爱情解数的证据呢?这出悲剧的末尾真相大白,奥瑟罗临终前的告白是这样光明磊落,使人不得不对这个犯了弑妻罪行的人产生了同情:“……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报告他们的时候,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珍惜自己的名誉,固然令人钦佩;珍惜公正,则更令人敬重。我在隔离时期读这个剧本时,这也是其中最令我感动的章节之一。它在我心中唤起的强烈情绪,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印象,久久没有消逝。二十多年后,我在写《对文学与真实的思考》时,再一次引用这段话作为论文前的题词。

一九五七年隔离结束回到家里,莎剧研究中辍了。我得到组织上的批准,到华东医院去看病。经过粟宗华和夏镇夷两位医生的诊治,病情逐渐好转。

我再读莎剧,首先感到的是他的艺术世界像海洋一样壮阔,没有一个作家像他那样精力充沛,别人所表现的只是生活的一隅,他的作品却把世上的各种人物全都囊括在内。我不知道他凭借什么本领去窥探他们的内心隐秘,这是对他们胁之以刀锯鼎镬,他们也不肯吐露的。当时我最喜欢读他的历史剧。继大宪章时代的《约翰王》之后,他将他那时期的近代史全部载入了他的戏剧史册。其中有表现英法百年战争的《亨利五世》,也有表现红白玫瑰战争的《亨利六世》等。他使这些历史人物复活了,这是任何历史著作做不到的。后来我读到达尔文的自传,发现达尔文也十分喜爱这些历史剧。他说,直到他从事进化论研究,头脑完全用在研磨事实的理论思维方面,他才丧失了这种阅读的愉快,为此他感到十分遗憾。

我应该提一提《李尔王》,因为这出戏启发了我去理解《长生殿》中一个长期聚讼不决的问题。李尔开头以帝王之尊,在划分国土给三个女儿时,显示了一个国王的专横与任性。但是当他交出王权,经历了人世的苦难之后,他身上的人性的东西渐渐觉醒了。《长生殿》究竟是一出歌赞爱情的戏,还是一出政治谴责的戏?这两种看法在戏剧界形成了非此即彼不可调和的对立意见。认为《长生殿》是歌赞爱情的人,举出《闻铃》、《哭像》等折作为例证。认为《长生殿》是政治谴责的人,举出《舞盘》、《窥浴》、《进果》等折以为例证。两方面各执一词,争辩不下。

那时,我读了《李尔王》,忽然有了一种想法:李隆基是不是和李尔王一样,也是在失去帝王的权力之后,经历了一场人性复归的蜕变呢?他做皇帝时过的是荒淫的生活。——就这一点来说,认为《长生殿》是一出政治谴责的戏是对的。等他交出帝王的权力,人性在他身上复苏了,从而他的爱情也变得贞洁起来。——就这一点来说,认为《长生殿》是一出歌赞爱情的戏也是对的。上述两方面错只是错在偏执一面,而不知道《长生殿》也是在写同一个人物在不同境遇下所经历的变化。其实只有如此,才使这出戏的主题思想驾凌在简单的政治谴责或简单地歌赞爱情之上。我一直想把我的想法写进文章里,但始终没有动笔。

回家后我常到四马路去看书,这成了我在当时的一种乐趣。我从外文书店买回了Charles Jasper Sisson编的《莎士比亚全集》。这家书店的旁边是生活书店的旧址,现在改为一家专卖外文旧书的书店。那里的旧书真不少,还不断有新的进货,书价也不贵。我除了买回来柯勒律治、赫兹列特的专著以及从班·琼生到十九世纪莎剧评论名篇的选集外,也买回了泰纳的巨著《英国文学史》(凡隆的英译本)。这部书的第二部第四章是专门论述莎士比亚的。张可迻译的泰纳《莎士比亚论》就是据此。

那时我知道海外莎学号称两大学派,一是英吉利学派,一是德意志学派。在上世纪,这两个学派为了争做莎士比亚的最早发现者,曾发生过一场争论。前者以柯勒律治为代表,后者以席勒格为代表。席勒格著作的英译本很难找到,我请书店的熟人帮忙。一天,他兴冲冲地向我说,他们店里收到一部席勒格译的莎士比亚全集,附有精美的插图。但由于书价过昂,我终未买回家去。但是,我急于想要找到的席氏有关莎剧评论的英译本,却意外得到了。这就是他的《戏剧艺术与文学演讲录》。这书是朱维基借给我的。那时朋友很少来找我了,朱维基却是少数来找我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一天我向他谈起很难找到席氏莎剧评论的英译本,他说他有一本,下次他来就慷慨地把这本书借给我了。他在“文革”中死去,距今已快三十年了。然而这部书和他赠送给我他所翻译的但丁《神曲》、拜伦《唐璜》,仍保留在我处。那时张可也在多方搜罗海外著名莎剧评论的英译本。歌德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的英译本,就是她借来的。书一借到,她就立即动手翻译。这样我们搜罗的资料渐渐丰富起来。

我们收集资料已有了一点眉目。那时张可正在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从事莎士比亚的研究。我和她在谈论中,渐渐形成一种想法,就是莎剧研究最好先从西方莎剧评论的迻译入手,因为这方面工作几乎还很少有人注意到。

张可译完泰纳的《莎士比亚论》,要我从文字方面为她校阅一遍。我略略作了一些润饰,主要是借古代文论惯用的语汇,去修订那些过于累赘而又含混不清的表述。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这次合作的经验,使我的兴趣增加了,我决定也来翻译西方莎剧评论,使这项工作进行得快一点。我的英语水平是不能对付莎士比亚的古老文字的,但这项很有意义的工作目前没有人去做,所以也就抱着日月出而爝火熄的想法黾勉以赴了。好在我碰到了疑难可以请教父亲。我为书店做些翻译工作时,由亲戚介绍,聘请了一位曾在教会任职的李仲道先生作为咨询。当时一些最好的翻译家如傅雷、满涛等,也都各有他们的咨询。李先生虽然不是学文学的,但他从小就有优良的英语训练,年纪又不太大,可以细心去查找工具书,因此对我帮助很大。

我在研究工作中,也感到了命运的播弄,我和张可在读莎剧和翻译莎剧评论最起劲的时候,多么希望能有一部莎士比亚辞典,可是在五十年代后期要买到这类外文著作是难以想象的。十多年后,“文革”已经结束一年多了,张可正在负责编辑学校的校刊《戏剧艺术》忙得不可开交,而我正在最后修订已准备出版的《文心雕龙创作论》而无暇旁骛,这时候张可的姑父袁濬昌从美国寄来了Alexander Schmidt编著的《莎士比亚词语字典》上下两大册和William Dodge Lewis编著的《莎士比亚语录》。我们收到了袁姑父从海外寄来的这份馈赠是多么高兴,又是多么遗憾。要是十多年前有了这些书该多好,我们将全神扑上去,这将使我们的翻译工作得到多大的帮助。可是现在我们无法享受这种乐趣了。

夏天来了,上海的炎热,使人气闷。张可在一次系里开会的时候,突然中风,被同学抬到附近的公费医院进行抢救,等她从昏迷中醒过来以后,就完全丧失了阅读能力,一直没有恢复。而我也走上了工作岗位,不可能再潜心研读莎士比亚了。所以袁姑父送我们的这几本书,虽然曾经是我们渴望得到的,但时机已错过。当我们非常需要它们的时候,我们得不到它们;等到我们有了它们的时候,我们又不能去读它们用它们了。

作者:王元化;摘编:萧轶

编辑:木子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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